①阳溯源,清代散文流派。乾隆、嘉庆间,挥敬、张惠言等人开创。挥敬为江苏阳
湖(今武进)人,响应者亦多为该县人氏,故名。
上海人之“通”并不限于文理清顺,世故练达。到处我们可以找到真正的性灵文字。
去年的小报上有一首打油诗,作者是谁我已经忘了,可是那首诗我永远忘不了。两个女
伶请作者吃了饭,于是他就做诗了:“樽前相对两头牌,张女云姑一样佳。塞饱肚皮连
赞道:难觅任使踏穿鞋!”多么可爱的,曲折的自我讽嘲!这里面有无可奈何,有容忍
与放任——由疲乏而产生的放任,看不起人,也不大看得起自己。然而对于人与己依旧
保留着亲切感。更明显地表示那种态度的有一副对联,是我在电车上看见的,用指甲在
车窗的黑漆上刮出字来:“公婆有理,男女平权”。一向是“公说公有理,婆说婆有理”。
由他们去罢!各有各的理。“男女平等”,闹了这些年,平等就平等罢!——又是由疲
乏而起的放任。那种满脸油汗的笑,是标准中国幽默的特征。
上海人是传统的中国人加上近代高压生活的磨练。新旧文化种种畸形产物的交流,
结果也许是不甚健康的,但是这里有一种奇异的智慧。
谁都说上海人坏,可是坏得有分寸。上海人会奉承,会趋炎附势,会混水里摸鱼,
然而,因为他们有处世艺术,他们演得不过火。关于“坏”,别的我不知道,只知道一
切的小说都离不了坏人。好人爱听坏人的故事,坏人可不爱听好人的故事。因此我写的
故事里没有一个主角是个“完人”。只有一个女孩子可以说是合乎理想的,善良、慈悲、
正大,但是,如果她不是长得美的话,只怕她有三分讨人厌。美虽美,也许读者们还是
要向她比道:“回到童话里去!”在《自雪公主》与《玻璃鞋》里,她有她的地盘。上
海人不那么幼稚。
我为上海人写了一本香港传奇,包括《泥香屑》、《一炉香》、《二炉香》、《荣
莉香片》、《心经》、《玻璃瓦》、《封锁》、《倾城之恋》七篇。写它的时候,无时
无刻不想到上海人,因为我是试着用上海人的观点来察看香港的。只有上海人能够懂得
我的文不达意的地方。
我喜欢上海人,我希望上海人喜欢我的书。
(原刊1943年8月《杂志》月刊第11卷第5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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